嫁给他七年之久,我第一次闹了小脾气。
我往常是必要鸡鸣时起床侍奉老母吃药的,可今天我赌气了,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不起。
直到宗明清推门而入。
「怎么了?生气了?别闹了,为夫与陈姑娘清清白白,昨晚也只是在她床头坐了一夜罢了。陈姑娘亲眼目睹父母死在眼前,晚间时常惊惧心悸,不得安眠。」
瞧瞧,他知道陈雪父母双亡夜间心悸夜不能寐。
怎么就不知道我独守空房整整一年,日日操劳夜夜孤寂寝食难安呢。
我更气了,扭过头去对着宗明清冷哼一声。
他却不生气,反而乐呵呵地帮我拢了拢被子,语气温柔间流露出满满疲态:
「陈姑娘是随我来汴州寻亲的,等她找到远亲就会离开了,我昨夜也去瞧了瞧阿母,我跟她说了绝不会纳妾的。」
「你若是不信,为夫便在你面前发誓,我宗明清要是有纳妾之心,我就……」
我慌得一骨碌爬起来堵住他的嘴,怕他当真说了什么不吉利的话,
「我去看看老母吃药了没。你躺着歇息会儿。」
又是一夜未眠,他眼球里血丝遍布,仿佛下一刻就要炸裂开来。
就算我不心疼他,我也得替这汴州城的百姓心疼他们的清官儿。
宗明清翻身躺下,不一会儿酣然入梦。我轻轻抚摸着他好看的眉眼,睡意全无。
大乾律例并不反对朝廷命官纳妾,甚至宗明清最仰慕的先贤之一,大家苏轼,都有好几房妾室呢。
他这么跟我保证,真不知是怕当妾委屈了陈雪,还是怕陈雪不愿嫁他为妾。
君子之为君子,不是没有美色的欲望,而是他能克制,能依礼节行事。
今儿倒当真稀奇,一向不苟言笑的阿母房里,竟传出阵阵欢声笑语。
我很快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是陈雪来拜见老夫人了。
唇红齿白的姑娘将床上略显严苛的老太哄得合不拢嘴,老母还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玉质观音像吊坠塞进了陈雪手里。
旁人不认得那观音像是何物,我可识得。
那是前几个月阿母专门千里迢迢跑到了会稽普陀山,从山脚下一步一叩首爬到普济寺里求来的。
听闻普济寺求子最灵,而我的肚子迟迟不见动静,几个月前阿母专门千里迢迢跑到了会稽普陀山,从山脚下一步一叩首爬到普济寺里,求来了这送子观音。
我也本以为是她给我的,却不曾想,我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老母瞬间就变了脸色。
她骂我是个不会生的,没肚子的坯子,逼得我在祠堂里对着这送子观音跪了一天一夜,美其名曰请罪。
今日见她小心翼翼拿出这观音,戴在了陈雪腰间,我仿佛明白了什么。
木木地扯着嘴角,我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走了过去。
见我过来,刚刚还言笑晏晏的两人,不约而同敛了嘴角。
「阿母,我来看看您药吃了没……」
我低着头指了指药碗。
「怎么着,才照顾我这把老骨头几天啊,就不耐烦了,今日竟起得这样晚,怕是我死在这儿腐臭了你都不会来看一眼。」
老母那双三角眼极其犀利,嘴里也是一点不饶人,
「还敢撺掇着我儿子不让他纳妾?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肚子早就不能生了。可怜我宗家三代单传,竟要到你这儿绝后了…哎呦呦,老太命苦啊…」
「阿母,我没有…」
我慌地跪在了地上,苦涩地摸着肚子想说些什么,却又一句话也解释不了。
谁叫,我确实不能生了呢。
还不是一切为了她,害得我终其一生无法成为一名母亲。
无数句或谩骂或诅咒或悲哀的话涌上喉头,又随着眼泪被我生生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