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谢与在敬王府前下轿,又一路走到桃园。
满园白雪衬着褐色的枝丫,一片破败景象。
“皇上,奴这就命人前来清扫。”
刘公公看着被雪覆盖的小路,冷汗涔涔弯下腰。
“不必。”
谢与脸色冷沉踏上雪地。
一时间,偌大的桃园只剩下簌簌的踩雪声。
他走进一处四面围帘的角亭,刘公公自桌下翻出一支香点上。
身后的宫人也很快涌入,拿起亭中的茶具泡茶。
香是他喜欢的奇楠香,茶具也是他最爱的青瓷。
谢与的脸色缓和了。
“备的不错,赏。”
刘公公的腰却弯的更低。
我知道他为何如此惧怕。
那些东西是我备着的。
当年搬走时,他极为不舍这个桃园,说要回来赏花。
我痴痴等了一年,终于明白谢与不过随口一提。
但我仍心存侥幸,备齐了所有他喜欢的东西,且时时换新,担心有朝一日他重回故地,手边却没有称心的物件。
如今人死了,脑子里的浆糊也倒光了。
再看当初种种,我只觉得厌烦。
谢与哪里值得我费这么多心思?
“皇上,这是皇后娘娘命人准备的。”
刘公公小声道出。
谢与拿杯子的手顿在半空。
我本以为他会大发雷霆,却见他若无其事继续品茶。
他看着亭外雪地,似乎放空了一会儿,才开口:
“去宜珍阁,将那支桃花钗买回来,送到静安寺。”
我在他身后冷笑一声。
苏蕊儿不要的东西给我,可真是一点也不浪费。
……
“皇上,冬日天寒,尝尝妾身亲手做的枣泥山药糕吧。”
那日在丞相府不欢而散后,谢与几日没去漪澜宫,苏蕊儿坐不住了。
我看着谢与脸色缓和,任由苏蕊儿给他喂食,心中好笑。
不愧是放在心尖尖上的美人,一份糕点就能把他哄好了。
谢与吃了两块,突然推开苏蕊儿的手,语气低沉:
“这是什么做的?”
苏蕊儿懵了一下,觑着他的脸色,娇声道:
“山药、枣泥、还有糯米。妾身捣了半日的枣儿呢。”
我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
谢与胃不好,吃不了糯米。
苏蕊儿居然连这都不知道。
不过,谢与恐怕也舍不得罚她。
果然。
谢与脸色阴沉,却连半句重话都没和苏蕊儿说,只是走出书房。
他脚步飞快,叫上人就出了宫。
走到半路,我终于认出,这是通往静安寺的路。
舍不得向他的美人撒气,就来找我发火?
他打错算盘了。
我冷眼看着他走进静安寺,抓着住持问我在哪里。
住持战战兢兢,说我死了。
“一个两个,都在帮荣文月,她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谢与脸色阴森,拎着住持的领子威胁她:
“你可知道朕是谁?你若再敢说谎,朕诛你九族!”
住持脸色苍白:
“皇,皇上,您若不信,不妨去荣府看看。”
谢与定定看了她许久,直到住持腿软地几乎站不住,他才松手,转身离去。
……
“让荣文月出来见朕。”
荣府门前,他毫不客气要求我爹。
我爹木木地看了谢与一眼:
“臣不知皇后娘娘在何处。”
“她偷跑出寺,除了荣家,还能去哪里?”
谢与冷笑。
“她若不出来,朕便把你们绑了,等她回来求朕。”
我爹叹了口气,不肯说话。
僵持中,哥哥站了出来:
“回禀皇上,小妹已经死了。”
谢与表情恼怒:
“荣文月身为一国皇后,先是偷跑出寺,再是诈死欺君,如今你们也要和她一起胡闹吗?”
说完,他竟是收敛了怒意,表现出几分无奈:
“朕送了东西,又亲自来求和,还不够吗?”
哥哥没来得及说话,母亲却忍不住冲上前:
“她死了!我的女儿死了!谁稀罕你的东西?”
许是不屑与一个妇人争辩,谢与没有理会母亲,仍对着哥哥道:
“她若不喜欢,朕可以换,她想要朕给你授官,朕也允了,够了吧?”
我看着他高高在上的施恩模样,笑容讽刺。
我哥哥天纵奇才,若不是当初为了帮他落下病根,熬不住贡院三天答案,怎么可能至今还是闲人一个?
“皇上,小妹确实已经死了。”
谢与表情不耐:
“行了,朕对皇后还是很满意的,没有要另立的意思,你们适可而止。”
皇后,我低低地笑了。
嫁给他时,他是生母低微,不受宠爱的皇子,就连封号,都是“敬”。
那时,我从未想过成为皇后。
洞房花烛,执手相望时,他许我的,也绝不是母仪天下。
但不知何时起,我们间的称呼,从“六郎”,“卿卿”变成了“皇帝”,“皇后”。
仿佛是两个活生生的人,被华服噬空,一点点变成衣袍之下的符号。
那对在桃花树下对望的有情人,也成了互相扼住喉咙的仇敌。
不,被扼住的只有我。
他早已转身离去,上演了新人胜旧人的戏码。
“当初,皇上说与她举案齐眉,又说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母亲盯着谢与:
“可后来呢?”
“文月在皇宫内周旋,受尽磋磨甚至因此流产,您却在宫外,与苏蕊儿卿卿我我,您……当真问心无愧?”
“那个孩子……是她让我纳了苏蕊儿的。”
“光天化日,你与苏蕊儿从一辆马车上下来,你给过文月拒绝的机会吗?”
“她没了孩子,又不得不接纳苏蕊儿,伤心病重,那时候,你是在陪苏蕊儿看花,还是在陪她弹琴?”
“够了!”
谢与恼羞成怒。
“非要朕明说吗?谁知道她那个孩子是谁的?”
母亲顿在原地,如遭雷击。
我也僵在那里,目光一寸寸扫过谢与。
他怎么能,怎么敢说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