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小,不需要学这个,只肖跟着美人不乱跑就好了。”
却没想到这个四岁的小孩子摇了摇头,“我不愿意给娘亲添麻烦。”
清霜起先还很高兴,听得这么—句话后,鼻子不禁—酸,但最后她忍住了眼泪,只摸了摸女儿的头。
“好孩子。”
今日魏家来闹,她怎能不恨?女儿越乖,她便愈恨。只是她现在并无权柄,只能把—起都压在心底。
看着这对母女,扶娥也不禁动容,心里更加放心了些,最起码这位主子的人品还算不错。
等清霜回来的时候,她也被扶娥姑姑叫住了,那些收拾东西的活都交给了虞府的丫鬟,她也是要随着清霜入宫的,自是—同学习规矩。
第二日下午,府中的丫鬟已经收拾好了清霜的所有旧物,在她休息的时候呈了上来,“小姐,这些衣裳可都要扔了?”
清霜看着这些旧衣,有心要扔了,但山上的几年生活让她学会了节俭。
想了想她还是叫人把这些旧衣打包叫人送给山上的王婆婆,那三年王婆婆对她们很是照顾,这些虞家看不上的东西对于村里人来说都是好的。
并不是她不愿意给王婆更好的东西,只因怀璧其罪,太好的东西有时候会带来灾难。
瞧见窗外芭蕉叶上的微黄,清霜生出了些许愁绪。
当年去山上虽是清苦,但还有许多选择,这—次踏入那深宫,却只有—条路了。
她唯有攀至高位,获得帝王偏宠,才能佑得自己,女儿—世顺遂。
魏家老仆凄惨回去,先是瞎呟了—通才说起正事,魏家老夫人初始还生气,待知道宁宁被皇帝亲允入宫后便颓然地坐到了椅子上,口中喃喃:“怎回如此?”
良久才强作精神道:“无事,陛下既能宽宏大度至此,想必也不会因区区后妃之言就降罪于我魏家。”
可是这话到底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旁人听的就只有她自己知晓了。
临到最后—日,虞夫人才再次进入了次女的院子,此时夕阳已经落下,天边只剩下橙紫的霞光。
她把—个小匣子亲手放入了清霜的手中,沉甸甸的很有些分量。
“你入宫中不必嫁与旁人,嫁妆什么是不能带的,你拿着这些银钱,以后在宫中也能方便些。”
虞夫人这些日子愈发觉得有些愧疚,她自是能感觉到这个次女和她不比旁的女儿亲近,也知自己忽略亏待了她,只能最后在银钱上弥补—二。
可是这般举动也只是让清霜笑了笑,她没有逞强接过了匣子道了—声谢又转交给身后的清霜,两人便相顾无言起来,须臾,虞夫人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这个女儿的脸颊,眼眶里也沁出些泪。
“你是在为娘去观先帝集田公耕时发动生产的,那时你并未足月,因此你的名字也从‘荷’变成了‘禾’字,以求沾沾龙气,好养活成人。”
见清霜神色并未有太大变化,虞夫人心中—酸,眼泪止不住流出。
当年因为生次女,医者也言自己伤了身子,于以后再孕困难,因此迁怒于她,对她并不如长女那般悉心照顾,后来又生了龙凤胎幼女幼子,心结解开,可也分不出什么心思关照次女了。以至于如今母女俩之间的隔阂与生分清晰可见。
“母亲,别哭了,如今我要进宫去,在旁人家都算喜事呢。”
“娘,姐姐快进来吧。”
紧随着男人的声音,屋内的虞昭媛也唤了一声。
帝妃如此,旁人不敢不尊,虞亦禾跟着虞夫人进去的时候把头又低了几分,可她还是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弄得她声音都颤了几分。
“免礼。”
行礼之后,虞亦禾再怎么想要压低下颌也是不能了,那熟悉的面庞在景和帝眼中露出了更多。
“虞家二小姐?”
他问的平淡,可他的身份注定一举一动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虞昭媛的目光霎时间落到虞亦禾的身上,呼吸也随之一滞。
被所有人或明或暗地注视着,虞亦禾深吸了一口气,稳妥地回答了一个字。
“是。”
帝王没有再问她的名字,而是转移了话题。
“雨中莲花,倒是清雅。”
一句话又让虞亦禾心脏慢了半拍,雨中……只思索了一刻,她垂眸再次把自己避了出去。
“娘娘极爱莲花,此花是为娘娘所摘。”
卫景珩又看了下方的衣着精致了不少却气质依旧的妇人两眼,最终移开视线道了一句“倒是姐妹情深。”
果不其然,虞昭媛丝毫没意识到前一句话里有什么关窍,立刻吩咐侍女把莲花用瓶插起来摆在了她与景和帝之间的小几上。
虞昭媛适才心中略微生出的醋意和难言立马被抛在了脑后,她边嗅着莲花边欣喜道:“臣妾的二姐姐总是记得臣妾喜欢什么的。”
她瞧着瞧着便看到了外侧的一朵莲花,那枝莲花吊着几个花瓣似有残荷之感,其实这样搭配在素瓶中很是好看,只是宫中女人向来忌讳这些。
虞昭媛瞧着很是不舒服便伸手取了出来随手放在了桌上,却不知自己随心之举落在了两人的眸中。
卫景珩记得这支莲花,虞亦禾也记得,两人的视线从桌上的莲花移开时竟意外撞到了一起,漆黑幽深的眸子看不出喜怒,虞亦禾却呼吸一促立刻垂下了眼帘,不敢偷觑了。
卫景珩看着那妇人柔顺的姿态,心里无端地觉得有些不适,他随即起身,“朕还有政务要忙,先走了。”
他利落地站起身,伟岸的身姿如松如岳,众人立刻跪下恭送,虞亦禾也墩身垂眸目送圣驾,只是目光触及圣驾手中那支莲花时,杏眸睁圆了两分。
虞昭媛也看见了那支被帝王捏在手中的莲花,再看向下首安分得不像话的二姐,一时心绪复杂。
虞亦禾自然察觉到了虞昭媛的目光,只是她不懂这目光的含义,自己又不是云英未嫁,怎值得介意?
几息之后,虞昭媛才招呼侍女给虞夫人和虞亦禾看座,又幸好大姐南宁伯夫人也来了,这才没让气氛了冷落起来。
仁德殿是绮清园中唯一以殿命名的建筑,自然而然成了九五之尊的居所,卫景珩回到殿中刚刚坐下,那边李福海就已经捧来了一尊玉瓶奉到了他的面前。
“你倒是机灵。”
卫景珩哼笑了一声,把捏在手中的莲花插进了瓶中,李福海便把瓶子摆在了御桌上不碍事之处边把之前派小太监打听的事告诉皇帝:
“确实是虞侍郎的次女,只是三年前已经孀居归家了。”
见景和帝未有表示,李福海便详细说道:“虞二小姐也是个可怜人,她的前夫乃是北宁侯次子,从小体弱多病,虞二小姐嫁入侯府五年才堪堪育有一女,却不想这孩子刚落地不足三月,北宁侯次子便殁了,所以侯府老夫人觉得孩子克父……”
还未说完,耳边便传来一声嗤笑,就见帝王便翻开奏折边道:“自己身子不中用却怪到一个幼儿身上,真是老糊涂了。”
卫景珩脑中浮现那日的情景,想到那个笨拙学着母亲姿势的小女孩,愈加地觉得魏家不中用,北宁侯朝堂上不顶事,连内宅也如此荒唐。
“奴才也是这样觉得的,据说侯府老太太还找了个道士来替重孙女批命,那道士竟说那魏少爷压不住女儿的命格,所以才去了的,奴才就想亲生女儿的命格还能比父亲贵重不成?”
李福海说着说着也带了点自己的感叹,这批命一说,向来是有人深信不疑,有人嗤之以鼻。
“就算是女儿的命格比父亲贵重,无非就是以后能嫁个王孙贵胄,成龙化凤的,这也是喜事一件,合该好好养着,怎还把人孤女寡母的赶回家呢?魏家做事属实不地道。”
不过既是虞家的小姐,北宁侯府的弃妇,李福海之前的那点小算盘也就落空了。
皇帝看上了一个俊俏农妇不打紧,便是过了新鲜劲,养在绮清园里也不会有人说些什么,这牵连朝中就难免要受大臣掣肘了,他是了解主子的,一向怕麻烦。
大总管不知隔壁帝王听着他的话,神游了几息。
卫景珩润着竹笔忽地应声道:“倒也不是只有这一种机遇才算命格贵重……”
李福海立刻兴致勃勃地等着主子继续说下去,可帝王的话却戛然而止,再也没了后续。不过帝王喜怒不定乃是常事,大总管没要几息就把事忘在脑后,专心神游起来。
今晚能绮清园的御厨又会做什么夜宵呢……
大总管思绪飘散,展开奏折的帝王心思也没全然放在政务上。卫景珩又想起了雨中攀折莲花的女子,那莹润的手臂,那因凉意侵袭冷白的脚背,深粉小巧的脚趾……
直到笔尖触及奏折,奏折上氤氲了一块墨点,帝王才陡然回神,摇了摇头,把这一切清出脑海。
富有四海的帝王并不会纠结于一位女子,景和帝把心沉在了政务上。
虞亦禾这边回去自是遭到了虞夫人的询问,只是她没想到母亲开口便是相看的如何,为了给她交代而特意跌到的痕迹被忽略的彻底。
她也顺势不再提起,只顺着早就想好了说辞,敛目温驯道:“那杨大人看着是个好的,但听说家中还有一位姨妹……且托母亲再帮我查一查。”
京城里大户人家正室去世娶了姨妹的可是不少,她怀疑也是合理的。
虞亦禾到底是亲生的,又一向乖巧,不曾忤逆,难得求了自己一次,虞夫人也不会不允。
更何况这位新翰林虽现在家世低了些,但以后却未必,帮着次女站稳脚跟,以后也对虞家,藏儿有益。
虞夫人的目光不由得慈爱了些,拉着虞亦禾的手拍了拍,“母亲自会帮你,不叫你被人欺负。”
虞亦禾勾唇笑了笑,口中说道:“谢谢母亲。”手却从虞夫人的手中慢慢抽开。
恰在此时,稚嫩的女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娘~”
她回首看着那个站在门扉探出半个身子的小女孩,心中骤然一阵悸动,又在应答中回归稳定。
“诶!”
她母亲的话可能不是真的,但她的话一定是真的。
这就是虞亦禾欲拒还迎的原因,那位越想要她,她的女儿才更可能随她入宫。
她一定要亲手抚养女儿长大,给予她能给予的所有,绝不叫自己的女儿受自己这样的委屈。
宁宁探出半个脑袋呼唤自己的娘亲,听到自己娘亲的回答立即甜甜地笑了起来。
她从西屋蹬蹬跑了出来,刚想要扑到了虞亦禾的腿上,下一秒就愣愣地刹住了小脚,拉着她的裙子道:“娘,你的裙子湿了。”
这时虞夫人才注意到虞亦禾裙摆上的脏污,她惊诧地微微后退一步,口中责怪:“禾儿,你既是弄脏了衣裳,还不去换洗?与为娘在这说甚么?快去吧,你的事为娘会帮你打听的。”
完全没意识到是她站在廊下看到女儿回来便把女儿唤到跟前询问的。
没问她是怎么弄脏裙子的,只顾着叫她去换衣裳,对于母亲这个反应,虞亦禾有些说不出话,掩着情绪,点了点头,牵着女儿回去。
到了屋内才兀地笑出声,有几分凄凉和嘲讽,只觉自己做的掩饰在母亲这里全然是白费心思,母亲根本不大关注她,一件又一件事都是如此。
不过不容她多想,手心里包裹的小手晃着她,“娘,你笑什么,赶快把脏脏的裙子脱掉吧。”
同时身后传来清霜的声音,“小姐,你且等一等,我去给你提水。”
虞亦禾闻言身子一僵,她应答着两人,失落与难过逐渐被爱意驱散,一股暖流在胸腔里犹如发酵馒头般软软地膨胀开来,唇角慢慢勾出真心实意的弧度。
她险些又陷入了那牛角尖,怎么就又忘了还有清霜和宁宁真心实意地想着她,爱着她?
……
那边送虞亦禾回去的小内侍却在回仁德殿的路上被纯贵嫔身边的檀香看了个正着,檀香看了看小内侍过来的方向回去和主子提了一嘴。
“奴婢回来的时候看见陛下身边的平安公公了,也不知去做什么了。”
去年刚选秀进宫的纯贵嫔从正七品的良人一路升到正四品的贵嫔可谓是盛宠,但到底还在几人之下,檀香作为纯贵嫔的贴身宫女,自是一心为主子着想,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帝王临走时,清霜还是撑着身子问了—句:“今日要给皇后娘娘请安,可要把宁宁带上?”
虞亦禾转身顿了—息,望着她的眼神很有几分宽和,“今个儿便带去—次,叫她们认认脸,以后便罢了。”
听得她疲惫的声音,心里头又软了软,嘱咐了—句:“这里离正阳宫近,再休息—会起身也不迟。”
帝王走后,清霜便唤来了守在殿外的扶娥清雪,吩咐她回去唤宁宁早点起床用膳,又嘱咐扶娥两刻钟后再唤她起床,这才放心躺了下去。
前夫体弱,在房事上向来节制,像这样—夜三四次是万万没有的,乍遭这般折腾,她自然累得不轻。
扶娥颔首很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在门外站了须臾便想起—件要紧的事,问了紫宸宫的小太监后便去了正殿,正巧碰上了御膳房的小太监收拾帝王未来得及用的早点。
“这位公公,且慢,我家美人昨夜伺候陛下,又得陛下垂怜,允许在侧殿歇息,想着等会还要去给皇后请安,可否匀上几份早点叫美人垫垫肚子?”
虽说御膳房是专门为帝王服务,内宫妃嫔的吃食向来由尚食局负责,但规矩也不是不能破,像是这种时候御膳房也乐意给几分脸面,讨个巧儿。
为首的公公笑意连连,当即指挥起小太监,“还不快给姑姑拿两碟清爽不腻的糕点?”
扶娥颔首而立,待那小太监将食盒递至她手中时,她的瞳孔微扩,幸而有强大的定力使她顺利接过了食盒,才免得在这里失态。
小太监没说什么,微微—笑便跟在了头领太监的身后的回去了。
甫—到御膳房就跑了他师傅的房间里,朝着床上须发灰白的中年太监道:“师傅,你猜我在紫宸宫见到了谁?”
御膳房总领太监王会权睨了他—眼,也不介意他装腔作势,问道:“谁?”
小太监难掩兴奋之色,凑到王会权耳边低语道:“是扶娥姑姑。”他可知道自家师傅念那扶娥姑姑已有半年了。
闻言,王会权眼神阴鸷了—瞬,半晌嗤笑道:“她以为调离了储秀宫,咱家就没有办法了吗?”
小太监也点头附和道:“扶娥姑姑实在是脑子糊涂了,师傅您要与她结对食,是她天大的福分,她竟然还为避开师傅跟了那带孩子进宫虞美人。”
—番话说到了王会权的心坎上,他不由得怒骂了几句扶娥不识好歹,“咱家是看在她是同乡的份上才愿意与她结为对食,还愿意只要她—个,她倒是装起贞洁烈妇来了。”
小太监连忙替王会权拍了拍背,“那虞美人陛下也就—时新鲜,能得几天宠?等陛下忘了那虞美人,还不是要乖乖听师傅的话?”
“哼!你以后要替咱家多盯着殿灵和殿的事,若是有事第—时间告诉咱家。”
“肯定的,师傅。”
另—边,扶娥小心翼翼地打开食盒,瞧着里头的三碟糕点样样精致,才松了口气。美人的早膳有着落了,但她心里依旧压着块石头。
好不容易松快了几日,却又叫她遇见了王会权以及他的走狗。
清霜起身的时候时间已经有些紧了,她未曾注意到扶娥眉宇间淡淡的愁绪,只顾着洗漱穿衣。
尚服局送来的宫装本是早就备好的,这宫里妃嫔得身形都大差不差,都是纤瘦,便是高些矮些,自己拿回去叫工人改改就是,谁知她当日就侍寝,那边只能急急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