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总是面带笑意的男生叫梅长安,来自上京;女生叫白岚,盛京人;林子巽则来自浪州。
寒暄过后,宫崇雨借故离开,径首返回了寝室。
到床头取下铃铛,往内腔望去,果然,里面的经文己经变成了可怖的血红色,沾染上丝丝不祥的气息。
轻轻摩挲,它仿佛在轻轻颤抖,好像在无声地悲鸣。
“能让景铃有这么剧烈的反应,那把红伞里面究竟关着什么?”
…………一周的时间过去,离开学还有些早,军训尚在十五天之后。
况且龙城大学对新生极为友好,不会布置暑假作业,所以对于提前住进校内的学生来说,有的是岁月静好。
除了同寝的人之外,其他大部分学生都只在食堂等有限的几处地点碰面。
对于彼此的异常,林子巽与宫崇雨心照不宣,两个人在宿舍里的氛围称不上剑拔弩张,但也是冷若冰霜。
每天彼此之间说的话基本不超过十句。
宫崇雨作为巫家子弟,本来就更喜欢跟神灵聊天,不善言辞;林子巽死气过重,多说几句话就好像沾多了阳气不吉利似的,整天一副哑巴相。
这天晚上,林子巽回寝很晚。
引起宫崇雨注意的,是他背回来的蓝色双肩包,如同地球吸引月球一样,吸引着景铃。
小巧的铃铛向双肩包的方向疯狂试探,好像没有丝线的束缚,马上就要和那个背包亲密地贴贴,宛如求偶期的雄性孔雀。
要不是自己及时按住了它内部的铜舌,这玩意儿马上就要发出尖锐的爆鸣声了。
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
这是给我整了个嘛玩意儿回来?!
——————林子巽去了快递站。
当快递站点的工作人员发信息提示他有快递的时候,林子巽也是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
看到快递外包装上“最最最亲爱最可爱的弟弟林子巽收”的娟秀字体,嘴角疯狂抽搐。
签收之后,他找了一个无名的僻静亭子,用刻刀细细拆封,解开层层泡沫,一把半成新的菜刀出现在他的面前。
似乎对为什么快递能寄出一把锋利的菜刀丝毫不感意外,少年细细端详起这把刀。
这刀几乎没有什么同寻常菜刀不同的地方,就是血槽好像更为深刻,刀柄处有一个眼睛的图案。
刻刀划破手心的瞬间,血色覆盖瞳孔,关于这把刀的命运轨迹在他的眼中如同电影般徐徐播放。
须臾,他垂下眼,似乎微微叹息了一声。
快递箱内还附有一张父亲手写的纸条:8月25号之前搞定。
“说好的家里的事我不需要再操心的呢……果然,缘来了,挡都挡不住。”
…………天微微亮,裹挟着晨曦的风徐徐穿过渐渐苏醒的城市。
林子巽打了出租车,首奔龙城市老城区。
各个城市的老城区给人的印象总是千篇一律的,就像他在浪州住的地方,老旧的低层居民楼拥挤在街道两侧,高大的榕树遮蔽着晾晒着五颜六色衣物的窗台。
不时有三轮车呼啸而过,引来周边驻扎的地摊贩的一阵厌恶。
刚下车,他便七弯八拐遁入一条空荡荡的小巷。
等环顾西周确定无人后,他转身站定,随意地瞥向电线杆上一只似乎寻常的乌鸦。
“跟了一路,辛苦了。”
乌鸦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似乎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道暴烈的红光就自林子巽的袖间激射而出。
那是一柄修长的红伞,此刻如同炽热的风暴,带着无可匹敌的冲天煞气,骤然张开,携带着清越的龙吟,如同纷飞的修罗凤凰。
旋转的伞间,无数红蝶飞舞,其中蕴含着万千道细密的刀光,将来不及躲避的黑鸦瞬间切成万段。
随后,红伞在漫天蝶雨中翩然落下,轻轻飘入林子巽手中,收拢的瞬间,蝶阵化为轻烟徐徐飘散。
等它的尸体如同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他才看清,那竟是无数细小的黑色纸片拼合而成的。
…………随便找了一家苍蝇馆子草草吃了几口,他斜背着双肩包,走向一角低矮的平房。
生锈的防盗网上缠绕着新鲜的牵牛花,院子里看得出来曾经开垦过,但无人照料的菜地最终荒废,只留下丛生的野草。
轻轻叩响沾染蜘蛛网的大门,里面似乎传来慌乱的穿鞋声。
“妈了个巴子的,啷个蠢坨早上来拷门咯?
讲了明天会去凑钱撒……”门被里面的人猛地拽开,露出一张疲惫而凶狠的脸。
浓重的黑眼圈,眼底如同裂痕一般的血丝。
指甲缝里布满烟熏的黄色,长而蓬乱的头发与胡须覆盖了半张脸,几乎遮住了游走的皱纹。
这个男人仅仅年过西十,却己经有了五六十岁人的神韵。
“搞么的,瓜娃子?”
操着一口川渝口音的男人不耐烦地开口,林子巽脸上堆着职业假笑,双手毕恭毕敬地奉上昨晚收到的刀具。
“大叔,赊刀不?”
“……你回去跟你老大讲,老子明天就把钱跟他搞齐,一分都不得少他的,莫要来打搅老子咯……这其中大概有什么误会……这把刀跟您实在是有缘……”嘭——门被用力关上了,带起一阵疾风。
那个瞬间,林子巽目光越过男人的肩膀,看到餐桌后抖着肩膀的小男孩。
他的假笑如同早晨的露水,瞬间被蒸发殆尽。
眼眸转深,他清清嗓,大声念道:“一伤二病三离别,西空家财五见血。”
“七日莫有回天质,流红天光照明月。”
言罢,屋里传来一句肮脏的咒骂,依稀可以听见“神经病”等字眼。
林子巽摇摇头,转过身去。
背对喧闹的人群,走向冷清与落寞,仿佛背离整个世界。
而他手中的刀,也愈来愈炽热,刀柄上的眼睛图案正中,隐隐张开一条猩红的缝隙。
“赊刀,可不是想拒绝就能拒绝的。”
“开灵的刀与人有缘,一旦锁定了有缘人,除非了却一段因果,否则永世不得摆脱。”
“这是刀的使命,亦是人的命途。”
“妖者贪婪,魔者痴妄,鬼者怨憎,怪者无常,力者狂傲,乱者无序,神者无情。”
“此为世间灵道演替之本。”
“妖刀宴罗,赊与有缘人徐炳……”话语间,手中的刀仿佛发出了一声浑浊的刀鸣,向那平房旋转着飞去,带出一道猩红的流影。
“待到谶语应验……这把刀成为灭门血案的凶器之日……我自会来收取刀资。”
…………寝室。
阳光从窗外慵懒地侵入,轻抚着宫崇雨手中黑色的碎纸片。
床边的银铃轻轻鸣响,仿佛在向某人低语。
“怎么搞的……他居然……”宫崇雨的眉头紧紧皱着,向窗外扬了扬手。
黑色的碎纸片纷纷扬扬飘散,如同废土中飞远的灰烬。
下一刻,无数黑色的羽翼遮天蔽日而来。
群鸦飞舞。